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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集,第三場。 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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休閑褲和黑色毛衣站在門口,看到丁萱的瞬間一楞。

“你……”丁萱嗓子沙得根本說不出話,“導演來了嗎?”

“……怎麽?”司南回神,一手還在門把手上,也沒有讓開身讓她進去的樣子。

“蔡戎要來看你,他來了嗎?”丁萱有點焦躁。

“……沒有。”司南回答得依舊很慢,“有事嗎?”

“你能讓我進去嗎?”丁萱總算松了口氣,瞬間累得都快站不住了,很無奈,“進去再說。”

司南退後,讓她進來,然後把門輕輕關上。

一樓客廳裏,窗明幾凈,白色沙發,黑色靠背,茶幾上散落著幾頁劇本幾本雜志,放著一瓶只剩一半的威士忌,幾個透明玻璃杯子。

回到客廳,司南站在沙發邊,雙手都插在褲兜裏。

丁萱四處打量著,並沒有發現他完全不似以往那樣嬉皮笑臉。“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事情?”

“什麽事?”司南重覆了一遍。

“算了,”反正也說不清楚,丁萱擺擺手,“反正你這幾天好好養傷,別出門了。”

“養傷?”

“你不是腰傷了麽?”丁萱奇怪地看他一眼。

司南回頭掃了眼時鐘,“沒事的話,你回去吧。我想休息休息。”說完,臉上似乎掛了一個歉疚的笑容。

然而丁萱根本沒註意聽他的話。屋子裏暖氣很足,耳邊卻陡然一陣寒風。她一直戴著段律銘給她的吊墜,塞在衣服最下面,早就是體溫一樣暖和,可那墜子卻陡然一涼,丁萱下意識立馬回身。

小林穿著圍裙,拿著一把水果刀站在她身後,一拍腦袋,很是熱情。“哎呀,丁萱啊。我都沒註意到來人了。坐,我去切水果端來——是不是嚇到你了。”他很抱歉地將刀放到身後。

“不用了,她這就走。”司南立即朗聲說道。

“……人好不容易來一趟呢。”小林拍拍丁萱肩膀把她摁坐下,笑瞇瞇道,“我去去就來。”

於此同時,幾個街區之外的醫院。

手術準備室裏,正聽護士匯報的段律銘陡然眉頭一擰。

“有問題嗎,段醫生?”護士問道。

段律銘沈思著,半晌,戴上口罩。“繼續。”

丁萱坐在沙發上。

司南依舊站著,一動不動。

丁萱望著他,終於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。

不對勁?

青蛇!

會不會這裏就有青蛇?如果司南也被青蛇纏住……丁萱迅速回頭張望。“你最近真的沒有見到奇怪的東西?或者你感覺哪裏奇怪嗎?”

司南看著她,眼光難以描摹的覆雜。“沒有……沒有什麽奇怪的。”

丁萱咬著唇,手隔著衣服撫上了吊墜。她本來是可以看見那些東西的。只是戴上這個吊墜後,她就什麽也看不到了……猶豫片刻,索性狠狠心,她一把將墜子拽了下來,捏在手裏。

司南身形一僵。

“對了,你之前簽的那個協議,能解除嗎?越快越好。”

“我去看看小林的果盤準備好沒。”他說完,突然轉身去廚房。

“段醫生?”護士站在段律銘身後,一連叫了他好幾聲,“帶子系好了。”

段律銘沒動,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,露出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晦暗的光。

“段——”

“換人,第二套方案,劉醫生主刀。我有事先走。”段律銘一把扯下身上藍色手術服,大步朝門口走,丟下口罩和帽子。

身後所有護士醫生都傻眼了——段醫生這是唱的哪一出?

“院長!”護士長首先回神,拉開門追了出去。

然而原本需要花費好幾分鐘時間才能走到電梯口的長廊裏,已經空無一人。

……

依舊什麽也看不到。

丁萱開始焦躁不安,她站起來來回踱步,忽然從窗口瞥見一輛車停靠到路邊,駕駛位上下來一個人。

是蔡戎。他繞到後位上,彎腰提出禮品盒。

丁萱整個心提起來,剛想要去提醒司南,卻緊接著下一秒發現——蔡榮脖子上繞著一條青蛇,吐著鮮紅的信子。

為什麽會這樣?丁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如果自己料想的妖是他,他會把青蛇往自己脖子上繞嗎?還是,還是方向根本就想錯了?蔡戎不是罪魁禍首,只是替罪羊羔嗎?

瘋長的思緒如入侵的藤蔓一般迅速纏繞住了丁萱所有的意識。在這爆炸式的瘋長裏,她卻又奇異地冷靜下來,不能驚慌,j絕對不能慌,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?

哪一個環……小林拿著刀的笑臉陡然從她眼前閃過。

來不及細想,丁萱卻發覺,不管蔡戎是妖,還是其他什麽,她不能讓蔡戎進來,絕對不能。

而窗外,蔡戎左右張望,對了對門牌號,已經邁步朝這裏走來。

丁萱迅速撲回沙發,拿出手機,火速翻出之前劇院工作人員名單,上面有個人聯系方式。

蔡戎提著禮品,已經路過草坪,走到門口。驚飛好幾只鴿子。

丁萱終於把電話撥出去,心再次跳到嗓子眼。

蔡戎伸手摁門鈴,卻在剛剛摸到門鈴時,兜裏手機振動起來。

他拿出手機,是個陌生號碼,皺皺眉,還是接通。

“你好?”

“蔡導演,是我。”丁萱立馬說道,“我是丁萱。聽金叔說您要來看司南是不是?”

“對。”

“他留給劇院的地址錯了。”丁萱盡量穩住自己的語氣,“不是景天別墅,是淮海區的海景別墅區。”她順口說了上次拍《柳葉仁心》的取景地點,段律銘的別墅所在地。

“是嗎?”門外蔡戎皺皺眉,他聽得這屋子裏隱隱約約有說話聲。

“嗯,”丁萱靈機一動,添道,“是金叔讓我通知您的,說是您電話打不通。”

“好吧,”蔡戎臉色很難看,轉身朝車走去。他身上那條蛇迅速游動下來,隱沒到草叢裏消失不見。

這一通對話,短短幾句,卻似乎耗盡了丁萱所有的力氣。

她靠到墻上,閉上眼睛想喘口氣,卻又猛然睜開眼睛。

司南站在通往客廳的走廊口,靜靜看著她,不知已經站了多久。

丁萱還是靠著墻,手卻下意識摸到了旁邊桌子上擺著的長頸花瓶,握住。

“我不會傷害你的。”司南看著她。或許是她警備的模樣讓他心裏一刺,他說話語速不快,語氣摯懇。

這句話卻讓丁萱脊背發涼。

“這邊一排別墅,唯獨你家門口養著鴿子。”丁萱一字一句說道。

司南看著她,一句不說。

“是你。”火花之間,丁萱終於猛然間想通了一切,“不是蔡戎,”她猛然提高了音調,聲音些微顫抖,“你要救的人,不是古老,是莊寒!”

如果方格的死也跟他有關系,那麽他為了莊寒先是鏟除方格,然後盯上古老,因為原本古老排在莊寒之前。可是後來心臟還是安排給莊寒了。所以……蔡戎脖子上那條青蛇,能不能算是他為了保險不讓古老中途插隊,而提前做好的保險?

黑枕鶴,不是蔡戎,是司南。

丁萱無論如何也沒想到,竟然會是司南。竟然是一直嘻嘻哈哈,和所有人關系都不錯的,影帝,司南。

時間迅速倒帶,陡然間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天,陰沈沈的小雨裏。她抱著電腦包從影視公司跑出來。滾滾烏雲下,地鐵站前廣場上的大熒幕裏,播放著司南最新的手表廣告。下一秒,是機場擺渡車自燃新聞。

到底是因為她的描述,司南才成了妖,還是……已然出名這麽多年的他,本就不屬於人類?究竟這故事的線索,埋伏在哪裏?

司南突然一動,伸手從旁邊的小型吧臺上抽了張紙巾。

丁萱立即抓緊了旁邊的瓷瓶。

司南朝她邁出的步子又堪堪收了回去,手裏紙巾被攥成團。

丁萱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他,連眨眼都不敢,然而有水珠從臉頰滑過。

“我以為……你不會怕我。”司南唇邊松松一笑,仿佛自嘲,“畢竟,你什麽都知道。”見丁萱眼裏有疑惑,他繼續說道,“還記得我塞在你背包裏的筆記本嗎?封皮裏塞了個小型竊聽器。”

丁萱臉色刷得變了。

“見到你的第一天……其實我是故意的。”他擡眼,專註地盯著丁萱的眼睛,“用青蛇潛伏了那麽多天,終於讓嚴秋紅行事如我所想。當時我還是不放心,所以去現場看情況。在我的計劃裏,裘院長應該是當場斃命,然後我會快速搞定方格,或者古老。結果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半路出手救了他。”

“我本命是鶴,妖力不高,我感覺不到段醫生身上的妖氣,但是我能感覺你身上的。所以我就來找你了。”司南牽起一邊唇角,笑容在一瞬間又恢覆到曾經的玩世不恭,但飛快隱沒,“我給你做了一朵花,卻不曾想你將那花兒放在家裏,此後根本沒有回去過。而後我去醫院時發現你跟段醫生關系匪淺。這樣一來,反倒慶幸你根本沒有回家過,要不然他一定會察覺你家裏有妖氣。所以後來,我就直接換竊聽器了,這樣反而不會被他輕易發覺。”

“本來以為,你和段醫生只是無關緊要的插曲而已,卻沒想到……”他微微瞇起眼睛,回想那天從竊聽器裏得知的丁萱和段律銘的對話,“是你,就像寫小說一樣,預先設定了我們所有人的命運?”

這話一出來,丁萱渾身冰涼,仿佛血液都凝固了。

“不過你放心,我不會告訴任何人。”司南笑得輕松,將一直攥著的紙巾丟進了垃圾桶,“畢竟,你也說,現實不是按照你料想來。”他收了笑容,“從一開始,你就猜錯了。只是陰差陽錯,後來讓裘院長拖了這麽些天,反而對我有利。本來我想直接用妖解決方格,可後來發現有段醫生坐鎮,不能輕舉妄動。”

“方格是他自己身體出問——”丁萱下意識說道,話沒說完就被打斷。

“其實那天晚上是有人告訴他,接下來他父親出車禍死亡,而他親弟弟也活不久了。我只是想試試而已,沒想到從你的大綱挑出來的方法,真的很湊效。”

丁萱臉色蒼白,一句話也說不出了。

“那天道具倒塌,也是我。”司南淡淡說道,“古老也對我有恩,如果不是必要,我其實根本不願意對他下手。但是為了以防萬一,直到心臟移植手術完成之前,我都得盯住他們。而蔡戎作為古老的助理,兩人經常在一起。只有分開他們,才能盡量在不鬧出大動靜的情況下處理好。更重要的是……”司南頓了頓,“你知道我和裘院長曾經簽過器官捐獻協議。雖然從面上看是古老促成,其實最開始是我提議的。因為我需要裘院長的心臟,而除了他,還有蔡戎。”

“蔡戎本人太過冷淡。所以我故意受傷,他出於導演的義務會來看我。而在這裏……如果那邊的心臟移植手術出了問題,我會立即把他也送過去。蔡戎,是我的備選項。不過到現在也沒聽醫院那邊說什麽,所以手術應該很順利。我,讓你放他走。”

“你瘋了……”丁萱喃喃道,簡直不可置信。

“可是在你的設定裏,黑枕鶴就是這麽殘酷得不近人情,不是麽?”司南笑,微微低頭,在陽光與陰影裏輪廓黑白分明,像是雜志頁面上的剪影,“只是具體劇情不如你所想罷了。”

丁萱突然擡頭,望向他。“之前聽小林說,你們要去醫院——其實根本不是去探望裘院長,而是……莊寒,是不是?”

司南的眼神莫名變得柔和,他輕輕點點頭。

丁萱正欲開口說話,卻發現一把冰涼的刀橫在了她的脖子上。

“司南你現在不動手還等什麽?!”小林握住刀,神色嚴厲,全然不覆丁萱記憶中那麽和顏悅色,他手下一使力,丁萱脖子上很快出現了一條細細的血絲,“把吊墜丟出來。丟出來!”

丁萱被迫昂著頭,手裏捏緊了吊墜,最終咬著唇,還是松了手。

黑藍色吊墜啪一聲掉到地上。

“放丁萱走。”司南彎腰拿起吊墜。

“放她走?放她走的話,你還活不活?”小林回頭,似乎無法理解司南的選擇。

“放她走。”司南又強調一遍,神色肅然,“聽你的還是聽我的?”

話音剛落,突聽得屋外一聲悶雷。天空霎時間烏雲滾滾,遠方劈下一條閃電。窗外道邊樹嘩嘩搖晃起來。

司南臉色一變。

趁小林分神,丁萱迅速摸索著抓緊了旁邊瓷瓶的長頸。

又是一個悶雷,像是直接砸在屋頂上般,振聾發聵。窗外狂風陡起,洶湧進屋,吹起茶幾上的紙張。

“段律銘是什麽?”司南神色一凜,他從未見過如此異動,回頭直直盯著丁萱問道。

感覺到司南的緊張,小林眉間閃過一絲倉皇,手下愈發加重了力道,血珠直接匯成一條線,順著丁萱的脖頸流了下來。

丁萱突然笑了一下。

她能感覺到——他來了。

狂風中,發絲迷住了她的眼睛。窗外有什麽像是飛機投影般,巨大陰影閃過,一聲長嘯似洪鐘從亙古走來,龍吟自千山呼嘯。說時遲那時快,大門突然被從外撞開,一股強烈的寒風撲面而來。

小林被刺得睜不開眼。丁萱根本來不及想,憑著本能舉起瓷瓶朝他砸去。

陡然間脖子上的刺痛一送,重物落地的聲音伴隨著劈裏啪啦瓷片砸碎的聲音。丁萱還來不及看清眼前的狀況,便被一把摟入懷中,緊接著一只帶著溫度的手捂上她的脖子。

她倏忽擡頭,看到他緊繃的下巴與難言的眼神。

“我沒事。”她盡量露出一個笑容,搖搖頭,想要打消他的緊張。

段律銘卻依舊不放開她,轉頭掃一眼已經昏倒在地,頭部受傷的小林,再看向被大門砸中肩膀,半靠著墻角,唇邊已經滲出血絲的司南。

他絲毫沒有反抗,甚至根本沒有反抗的意圖。

“你不用對我動手。”司南看出段律銘眼裏的殺意,摁住已經完全沒有知覺的右肩,帶著血的嘴角裂開一個笑容,“我很快就會消失了。”

“什麽意思?”丁萱下意識朝前走了一步,卻立馬被段律銘再次拉回來,納入自己的安全範圍內。

“我把命渡給莊寒了。”司南仰頭嘶嘶嘆了口氣,望著天花板上搖搖欲墜的水晶吊燈。

“渡命?”丁萱心裏有什麽哐當一聲砸了下來。這是她僅僅在大綱裏提到過一次的妖術,僅僅一次,而且根本沒有給出具體定義,只是作為形容附屬,形容各種妖的能力都不一樣。能力強大的,比如蛟,自身就有各種法力,而弱小一族要在淘汰法則的世界裏生存下來,只能另靠妖術,比如說,渡命。意即把一個人或妖的命,渡給另一個。前者消失,後者獲得前者的壽命。

丁萱根本沒有對此展開過,她甚至都不清楚這妖術到底如何實行,更何況是從妖渡人?妖的命明顯跟人的壽命不一樣,這又是如何操作?

司南咳嗽了一聲,吐出血沫子。丁萱瞬間就明白他說的渡命並不是開玩笑。否則他怎麽可能如此虛弱?

“為什麽?”她問。

“因為……不光是為了報恩,”司南笑了笑,眼神再次像是聚光燈下那般耀眼,“還因為,愛啊。”

丁萱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回答,就好像突然踏空了一步。

段律銘不會管他的情況,也根本不在乎他背後的故事。“你本就會渡命,還是經他人之手幫忙? ”

“渡命,妖也沒那麽多條命,除了狐妖。所以只有狐妖才會。”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絲,“我找到一只狐妖問過方法。”

☆、報恩

司南撐著墻站起來。

段律銘往前走了一步,被丁萱拉住衣角。

司南艱難地架起小林,將昏迷的他挪到了沙發上。“要不是我,他一個普通人,早過得安安分分樂樂呵呵了。讓他躺舒服點吧。”

“你說的狐貍是哪只?”段律銘冷冷看著他。

“就是在醫院晃蕩的那只。”司南有些喘,幹脆也坐到沙發上,“看著應該是只九尾狐,可只有一條尾巴。”

“什麽時候認識的?”段律銘的視線從小林臉上掃過。

“前些天,去醫院看莊寒的時候。”司南咳嗽了幾聲,笑容有些玩味,“很有意思的一只狐貍。”頓了幾秒,“那就是一只狐,披著人類外衣的狐。”

“你是怎麽跟他商量的?”丁萱問。

“還用商量?狐貍這種生物,永遠不嫌事兒大。”司南靠到沙發背上,好像很累。

“莊寒也早就知道?”段律銘問。

“她……她不認識我。”司南唇邊的笑容很苦澀,“當年化形失敗,她救了我,給我療傷。可後來……誰能眼睜睜看到一只鶴變成人而不驚嚇?”

司南愧疚,卻別無他法,當時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。而後漸漸成名,從一個住地下室三餐吃泡面的窮小子,變成一個名利雙收的演員。有錢之後他的唯一目標就是送莊寒去治病。

他出錢辦了慈善基金會,讓她來治療,卻不敢來見她。

只是在電視上看到他,莊寒可以認為這個演員只是長得和曾經那只妖相似。但是如若站到她面前……他不敢。因為她的病,更加不敢嚇到她。

而原本只是單純出於感激想報恩的心情,卻在時間發酵裏,慢慢衍生出另一種情緒,有時五彩斑斕,有時一片黑暗。

司南沒有想過未來,他根本就不會考慮這兩個字。他知道他終將有一天走到黑暗盡頭。如果想要莊寒順利活下去,讓她像任何一個普通女孩那樣成長,工作,結婚,生子,那麽他就需要……毀滅自己。

他不在乎。

而早在向裘院長出手之時,他就做好了準備。

“所以,你們今天會過來,我一點都不驚訝。”司南的聲音很低,考慮片刻,他再次擡起頭,“五天後就是《蒼龍》首映,能讓我把第一場演出完成嗎?古教授很期待,我不想辜負他。”然後又像是自言自語,“希望我能堅持到那個時候。”

就算聽到他這麽說,段律銘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,反而再次繃緊下巴。

丁萱垂眸,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,輕輕搖搖頭。

……

五天後。

劇院大廳人來人往。到開演之時,已經座無虛席。

工作人員都站在幕後,看著舞臺上司南的一舉手一回頭。

“司南這演技真是太厲害了。”王力感嘆著,問旁邊頭上裹著紗布的小林。

小林似笑非笑,眼睛望著舞臺,搖搖頭,沒有說話。

丁萱站在走道邊,默然看著這一切。

最後一幕,當司南念完臺詞,留下孤獨的背影,舞臺暫停在那大雪紛飛的一刻時,臺下觀眾如夢初醒,瞬間掌聲雷動,最後一排排觀眾全部站了起來,拍手久久不停歇。

所有主創在音樂裏依次上臺謝幕,有粉絲舉著鮮花沖上臺淹沒了站在最中央的司南。

“丁萱你不上去嗎?”化妝組的小姑娘興奮地跑過。

“不了。”丁萱笑一笑,轉身離去。

身後,抱著鮮花的司南扶了扶耳邊的話筒,向觀眾致謝。

“謝謝大家,謝謝。今晚對我,對我們整個話劇工作組來說,意義非凡。想到能一路走到現在,很感慨……我覺得很榮幸,選擇了如今的職業,也知足了。”

丁萱腳下一頓,她沒有回頭。

回到休息室,她整理好圍巾——受傷之後脖子上就貼著創可貼,所以需要圍巾一直遮著——將充電寶手機塞進包,最後檢查一下沒有什麽剩下的了,將鑰匙放到門邊的櫃子上,拉開門出去。

一開門,就看到司南還未來得及換下戲服,一臉硝煙,軍裝破舊,從走廊拐過來。

他剛剛朝前邁出一步,又收回腳。

“嗨。”司南一笑,仿佛第一天認識一般,眼裏毫無雜質,“今天結束上班?”

“嗯……”丁萱點點頭,抿抿嘴唇,“待會參加慶功宴,明天就不會過來了。”《蒼龍》也會到外地巡演,可這就不關丁萱的事情了。

“祝你以後一切順利。”司南笑得很柔和,眼神像是個無拘無束的少年,“再見。”

他與丁萱擦肩而過。

聽著腳步聲,丁萱猛然回身。“值得嗎?”她沖著他的背影質問,她為他有著不甘。

他依舊背對著她,卻停下腳步。“我不後悔,從來不。”

丁萱盯著他的背影,沒有眨眼,直到視線濕潤模糊。

“因為,”他突然轉身,電光火石之間恢覆成了那個在閃光燈下驕傲迷人的年輕人,彎著一邊的唇角,似壞笑,“baby you are firework~~~”

丁萱楞住了。

“寶貝兒你就是煙花啊,boom boom boom,看炸的多燦爛~~”他唱著歌,雙手插在褲兜裏,消失在走廊。

丁萱依舊站在原地。

一分鐘,兩分鐘過去。小林跌跌撞撞跑過來,一把抓住丁萱的胳膊。“司南呢?司南呢?”

“他……朝門口走了。”丁萱低聲說道。

小林臉色一變,朝門口沖去。

下雪了。

突如其來的冷空氣席卷了整個城市,紛紛揚揚的大雪如鵝毛飄起來,洋洋灑灑落在樹梢,落在馬路,落在廣場的雕塑,落在停歇的噴泉。

夜色裏,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照耀在十字路口,依舊車水馬龍。雪花片片飄落,擋不住步行街來來往往嬉笑拍照的年輕戀人。

演出結束已經是晚上九點半,所有工作人員——除了提前離開的司南和小林——集合之後說笑著朝馬路對面的酒店走去。劇院這次財大氣粗,包下了一個所謂的豪華鉆石廳,酒店方特意為劇組延長了營業時間。

雪花在寒風裏撲面而來。

丁萱卻一直睜著眼,直到眼角隱隱作痛。擡頭望去,天空閃著一兩顆星星,有飛機亮光一閃一閃緩緩移動。她深呼吸一口氣,拿出手機撥通段律銘的電話號碼。

那邊很快接通了,只是沒有任何聲音。半晌,等待她說話的段律銘聲音響起。“丁萱?”

“我在劇本裏給你的設定是,你不會對任何人動情。”丁萱吸了吸鼻子,一橫心,索性破罐子破摔,心裏突然感覺到一陣不可言的爽快利落,“但是你聽好了,段律銘。現實不是劇本。就算你是座冰山,我拿著鐵簽鑿也得鑿出條路爬到山頂,看誰撐得過誰。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,接受我,或者不接受我。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。萬一你選錯了,你會後悔的。也許今天不後悔,明天不後悔,但總有一天你會在懊悔中度過餘生。”她說著說著,鼻子卻酸了,強撐自己的底氣,“因為世界上就只有一個我。錯過我,你會失去很多美好回憶。話我就擺在這裏,想通了給我回話。”她又添了幾句,提醒道,“而且也請你記住,我不會一直等你。總之要不然你給我打電話,要不然咱倆就以後再也別見面。隨便你選。”

說完,本應該關掉電話的她,卻直接摁著鍵關了機。

她的手有點不聽使喚,大概是……因為太冷了。

同事們都已經早就進去吃飯。丁萱抹了一把臉上的雪花,推開大廳的門。

裏頭暖氣十足,熱熱鬧鬧吃吃喝喝成一片。

王力拎著酒瓶子正好從門口路過,一邊拍手叫好,一邊大聲吼著:“厲害了程哥!誰來再吹一瓶?”

丁萱直接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酒瓶。

王力一楞。“好吧……其實我是說吹啤酒,如果你要吹紅酒也可以。”

丁萱被嗆得咳嗽起來,她直接咳彎了腰,嗆出了眼淚。

“哎,我可沒逼她喝酒啊,你們看到的。”王力連忙舉起雙手。

“瞧你這膽兒。”丁萱起身擦了擦眼睛,一手拍到他肩頭,拎著紅酒瓶坐到服裝師孫姐身邊。

“哎呦,丁萱,這麽喝容易醉。”孫姐已經半醉了,越喝越豪氣,拿來一瓶可樂,給她兌了一杯紅酒加可樂,“喏,這個保準好喝。”

丁萱拿著杯子迎著燈光看了看,直接一口喝盡。

安靜的醫院走廊上,依舊是一身白大褂,段律銘站在窗邊,聽得手機裏嘟嘟嘟聲不停。

視線裏,走廊另一端,病房窗前,站著已經換成大衣的司南。

他一直看著窗內,微笑著,像雕塑般,一動不動。

慢慢的,他身上有星星點點的光亮騰起,很快在刺眼的燈光下消失不見。司南的身形卻開始漸漸模糊,漸漸透明,漸漸像是筆畫描摹出的輪廓,直到片刻後他站立之處悄然出現了一只優雅修長的黑枕鶴。

司南的身形徹底消失,黑枕鶴突然仰脖,張開雙翅騰空而起,飛入病房盤旋一圈,然後穩穩落在沈睡的莊寒胸口,它收起翅膀,屈膝臥下,將頭緩緩與她靠在一起,匿於發間。

黑枕鶴消失了。

莊寒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紅慢慢紅潤白嫩。

她睡著,好像做了一個好夢。

“司南!”電梯門開,小林沖了出來,一個趔趄摔倒在地。

他倉皇擡起頭,前方空無一人。

剎那間,他仿佛蒼老了十幾歲,痛苦嗚咽出聲。

段律銘突然邁腳朝外走去。

今天不值班了。

而車,就在樓下。

酒店餐廳裏,氣氛嗨到了極點。

王力甚至和幾個男同事一起把領帶系到頭上,跳著兔子舞惹得女同事一頓頓尖叫拍照。

“行啦行啦,人經理說要關門了!要嗨的去KTV,其他人各回各家,各找各媽。”金叔站在前頭吼。大家夥兒卻置若罔聞。

“我跟你說,白酒兌雪碧,好喝!”孫姐嘭一聲把酒杯砸到丁萱面前,自己眼前直冒金花。

“我……還是喝紅酒。”丁萱的思維已經有些遲鈍了,她聞了聞味道,嫌棄地皺皺眉頭。

“那行,小周——小丁你紅酒,我白酒,繼續。”孫姐仰脖一口幹。她已經快分不清到底誰在和自己喝酒。

丁萱眨眨眼,緩了好半天才端起酒杯。

……

半個小時後,金叔終於將大家夥兒勸散場,依次送到門口坐車離開。

“丁萱!丁萱你過來坐我的車。”孫姐醉意醺醺扒拉著車門。

“你都喝酒了還開什麽車。”金叔很是無奈,招呼徒弟王力過來,“王力你來開車,送小孫和丁萱回家。”

“啊?那我這電動車怎麽辦?”

“你明天再來騎回去唄。”

“好吧。”

王力先把孫姐塞進後座,然後扶著丁萱。“配合點啊,丁萱。你家在哪兒?餵,你還認識這是幾嗎?”他伸出三個手指頭。

一只手突然攔到車門上方。“丁萱交給我吧。”

“你是誰?”王力斜眼看著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身材高大修長的男人。

“我是她男友。”對方禮貌說道,順道把丁萱攬進自己懷裏。

“我可沒聽她說過。餵,丁萱,你醒醒啊,這是你男朋友嗎?”王力喊。

丁萱一直昏昏沈沈低著頭,她頭疼得厲害,腦子裏跟灌了漿糊一樣轉不動。聽到王力喊聲,她動動眼皮,擡起頭來看到夜色下段律銘臉龐。

腦海裏有一根弦嗡地響了起來,她覺得這情況不對勁。他怎麽來了?好像……好像自己給他打過電話是不是?

說到電話,她心裏立刻騰起了一把火。丁萱現在已經根本想不到自己跟他講了什麽,但下意識就覺得好像很丟臉,他不該在這裏的,現在不該在這裏的。

“哎,你慢點。”王力見她突然站直身子躲開這自稱她男友的男人,連忙扶住她的胳膊。

“我要回、回家。”丁萱心裏燒得厲害,臉上也燒得厲害,不管不顧直接鉆進車裏,嘭一聲扣上門。

段律銘真是無可奈何得頭疼,也好笑。

“行吧,”王力聳聳肩,坐進駕駛座,對段律銘說道,“這位先生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。再見。”

段律銘站在車外,表情平靜,一動不動。

於是乎,王力把鑰匙插了鑰匙扣,打火。

一次,車沒動靜。

兩次,車還是沒動靜。

三次,四次,五次……

“孫姐,你車是不是壞了?!”王力抓狂地回頭搖晃已經睡著的孫姐。孫姐搖來搖去也沒被晃醒,反而旁邊的丁萱卻慢慢找回了點點思緒。

“信不信就算打著火,回去路上也一路紅燈?”段律銘慢條斯理地說,不是對王力,而是對丁萱。

“你說啥?”王力古怪地扭頭看他。

“沒什麽。”段律銘淡淡一笑。

丁萱打開車門,慢慢下車。段律銘適時扶住她。

“你下車幹什麽?”王力問。

“我……我跟我男朋友回家……”丁萱的聲音像是蚊子哼哼。

“男朋友?真是你男朋友?”

“嗯。”

“好吧。”王力邊說邊又習慣性打火,然後驚喜得一把拍上方向盤,“哎呦臥槽!”這次竟然順利發動了。“不說了不說了,這車跟老爺似的,得好生伺候。丁萱拜拜!”

“拜拜……”

待孫姐的車遠去,原地路燈下只留了丁萱和段律銘。

雪依舊下著,只是從鵝毛大雪變成小雪花,而路邊早就細細堆起一條雪縫。花壇邊上更是堆得像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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